被子

　　那時，和外公住在水膠原蛋白井灣的同一棟樓里，他一樓，我家二樓。有事沒事的都愛往外公那兒跑，給他裹葉子煙，聽那些從煙霧裡飄散出來的王侯將相、神仙妖怪的故事，可勁兒搗騰外公的寶貝———那台叫做“春蕾”的收音機，還有就是，像個跟屁蟲一樣踩著外公的腳印，在他的小花園裡，為那些千嬌百媚的花仙子們，美美地醉一回。
　　樓房前是一大片空地，泥巴借貸地，只要肯拾掇，那泥巴地就會讓你有花可看，有菜可摘。
　　外公喜歡養花，一塊地收拾出來種上花之後，他就像神話故事里的那個秋翁，常常將一副瘦巴瘦巴的身板，藏匿在花影中。小小一塊地，眾芳鮮妍，梔子、玫瑰、朱頂紅、棋盤花，以及托著盞盞金色花盤的嚮日葵，秋日里開一樹紅碩花朵的芙蓉。芙蓉樹長得極好，葳蕤碧綠的枝支票借款葉間，大朵大朵的粉紅，是小朵小朵嬌美的雲霞。水井灣一帶的人都知道，易老頭兒家那個芙蓉花，開得才叫好。
　　有一天，外公神秘兮兮地對我和姐姐說：“外公今天給你們做一個從來都沒吃過的東西。”兩雙眼睛立時瞪圓了，纏著外公問個不休，外公眨巴著設計裝潢眼睛：“芙蓉花肉片湯，沒吃過嘛！”真沒吃過也，吃過媽媽做的槐花餅、桂花糕，但芙蓉花這種花大色艷的花朵也可做成菜來吃，還是第一次聽說。我和姐只把腦袋搖晃著，外公“嘿嘿”地，得意地笑，眼睛本就小，這下全沒了。
　　往外公家跑一個原因，就是室內裝潢他最愛弄些從未嘗過的東西，來滿足我們奇好的胃口。
　　像燒海椒。將青海椒放烽窩煤上烤香後，洗凈剁細，加點鹽、醋、味精，和切碎的泡豇豆拌勻就成，要說味道，怎麼講呢，反正我寫著寫著就忍不住做了一下吞咽運動。
　　像爆炒苦瓜瓤。熟透了的苦瓜，瓤子也紅透了，把那紅瓤子與辣椒、蒜粒一起爆炒，看著紅紅綠綠，吃著又辣又香。本是棄物，卻在外公的創意中，變身佳餚。
　　外公怎會有那麼多新花樣呢？芙蓉花肉片湯，只聽這名字，已足以讓一顆年少的心，興奮莫名。
　　跟著外公來到芙蓉樹下。一樹芙蓉花，紅艷艷的，秋風裡輕輕搖曳著，儀態萬千。外公袖起雙手，仰著頭，眯縫了眼睛左看右看，可就是不伸手，似乎都忘記做湯這回事了。見我們催得急了，才拿一雙彎成一條線的眼睛看著我們，連聲道：“要得，要得。”
　　芙蓉花肉片湯，如今已記不清味道到底如何，大抵和平菇肉片湯、豌豆尖肉片湯差不多吧，應該很鮮。也就吃過這一回，但每逢芙蓉花開，便會炫耀似地告訴別人，芙蓉花可以吃哦，我外公就做過的。
　　後來，外公和我們一起搬離水井灣，走時，芙蓉花開正盛，那麼肆意，仿佛要傾其所有的力氣。外公站在樹下，站了很久。搬家是多麼高興的一件事啊，怎麼還如此磨蹭？我有些不耐煩，去拉他，“外公，我們以後住的那個地方比這兒好得多，有個院子呢，你又種幾棵就是嘛！”我陷在即將奔赴新天地的喜悅里，一棵芙蓉樹，早丟一邊去。
　　漸漸長大，才明白，有些東西，不是說丟掉就能夠丟掉的。
　　外公離開我們已是二十多年，但年年秋風揚，他會和芙蓉花一同回來。
　　花容月貌，花和美人相聯，卻總會在芙蓉花開的時候，看見一個瘦巴瘦巴的老頭兒，仰著頭，一雙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里，芙蓉花，正大朵大朵地，傾其所有地開。
　　（作者單位：重慶市潼南縣發改委）
　　楊莙　　（原標題：芙蓉花開）